感时念父母

889kanjian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初读苏轼这首《江城子》是1999年的秋天，那时候爸爸刚离开我们。转眼已是十年的时光了，时间果真是天才的魔术师，冲淡了许多许多的记忆和伤痛，至少我现在看到这首词时再不像那时候那般的撕心裂肺、泪流满面了。
　　父母之爱，原本是人世间最最普通平淡不计条件却又独一无二不能多得的一种感情，拥有的时候如空气，轻到感觉不到；而失去的时候又有如太阳，不管是月亮还是星星，原来全是凭借了他的照耀，才得以发出光芒的。你离开之后，我们就这么黯淡的生活着，孤单，清冷……世事人情，际遇起伏。其中种种经历和感叹，让人无法一一言尽。
　　最近几天，我们一起生活的片段断断续续地拂过心头，遥远却亲切。小时候你在油灯下给我和姐姐讲故事的温暖，你和妈妈去集市做些小生意的情景，你帮我修理自行车的背影，过年时全家在一起包饺子的快乐，你辛勤劳作的点点滴滴，每每鼓励我们好好学习的殷切，还有炎炎烈日下你陪姐姐去拿中药治扁桃体炎的执着，那年你去中学给我送水果的细致……一幕幕，让人重拾美好与温馨。
　　可是就是那年秋天，你就那样猝然地离开了我们。我们相见的最后一个场景，我至今刻骨铭心。是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在家休息了一天之后回学校，你送我到大门口。我想一定是回头看过你的，夕阳的余辉撒给你一身的金色，而你在黄昏中微笑的温和的面庞竟成为我们的诀别！
　　鲁迅说过的，人的精神品格随着肉体的消亡倒是愈发清晰和高大，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以前你性格的很多方面我是不很理解的，即使在你离开很长时间以后。直到前段时间，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像明白了，像彻悟了一首古典的音乐高深内涵。
　　你之所以那么勤奋，那么积极并且可以耐住寂寞和诱惑不全是因为压力，而是因为你有目标。是的，有目标的努力是快乐的，辛苦固然辛苦，而那种有苦有乐，有花有果地丰盈却不是甘于平庸的人所能体会到的，你是在创造生活。
　　还有你的包容，你的豁达。“顺受的，毫不抱怨，毫不诉苦的。像大海一样，它接受了一切，吞下了一切，可是它连一点吼声也没有”这是巴金《家》里的句子，我觉得形容你也合适的。
　　我知道你的心境不是向来没有压抑和斗争的，因为你喜欢我们家一副长江三峡的挂历封面，天上是乌云压境，江面确风平浪低，可江下一定是暗藏汹涌的。你总是很喜欢那样的意境，有时看上好一会儿，你说它让人觉得心胸开阔。由于成长环境的原因，你大概很早就懂得了顾全大局，适应局面谋求发展的生活哲学，并乐观积极地付诸现实。
　　记得小时候我们去田地里，你总是一边干活儿一边给我们鼓劲儿，“两人一组分工看看哪边干得快”“一会儿干完回家可以吃冰糕”，于是连那么单调的劳动也不觉得沉闷了。
　　你一直鼓励我和姐姐要好好学习，不要再像你们一样生活的那么平凡和辛苦，总是满怀喜悦和憧憬地为我们描绘着美丽的未来的生活画卷，却不知道如今仿佛已成为现实的画卷中独独少了那个最初的设计者。
　　一幕幕的过往犹如窗外淡淡的月光洒进心里，所以即便漫漫长夜，我也能觉出温暖和光明。而你留给我们的无形的精神财富，又如同高高耸立的山峦，庄严静穆，值得我一生身体力行。
　　十年了，十年的时光如鸟一样翩翩飞过，生活不知翻新了多少，只是任何变化也是无法弥补失去你的痛苦和遗憾的。虽然我们还在、也只能不动声色地向前走。而中间我们所经历和感悟的，恐怕又不是“翩翩飞过”这样的轻盈所能概述的。可是，又怎么能用言语表达地出？感叹、诉苦、抱怨、知足、憧憬、追求好像都不是我想说的呢。也许用“寂寥”比较恰当一点。
　　总的来说，妈妈，姐姐和我一直都还算好好地生活着，比起爸爸来，我们还是幸福的不是吗？可是因为没有了你，我们的幸福又怎么可以称之为幸福呢！永远不会再圆满和享受那种团聚的恬淡，很久以来，我甚至有些惶恐和厌恶过节、过年。我每年只能去你冰冷的坟墓祭拜！
　　你的过早离世仿佛是我所有痛苦的根源，不管为什么事伤心难过的时候，就想起你来，无缘无故的，而结果也只有更伤心。于是我让自己淡漠一些，至少心灵可以免受波动。
　　妈妈有他的生活，可她又很无私地一直为我们付出着。勤劳、善良、诚实、麻木、脆弱、敏感、纯朴、固执很真实很琐碎的过着日子。虽然她是有缺点，她总是有口无心、疾恶如仇，有时不容易让别人喜欢的。可她是我最疼爱的妈妈，想到她的辛苦、病痛和那一片时时为我和姐姐打算的心，眼泪忍不住要流下来。真的想能多陪陪她（这样说好像有点虚伪，因为我每次回家都超不过两天，有时候很矛盾），可是现实往往有些纠结，无论如何，还是要尽力照顾妈妈的。
　　姐姐的生活还算稳定，可是我不知道她算不算幸福的，或许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但我知道，她一定是承受了许多压抑的，因为我见过她许多次的流泪，她生活于家庭的琐碎压抑之中，可家庭的闲淡和舒适却不是很多，并且脾气也急躁了一些。如果不是周围的环境影响，大概是不至于如此的。我不想探究个性和环境的关系，但在这个这么一个现实的社会之中，即使置身于家庭，还是要发展自己的，永远不要向生活低头。她一直是勤奋的，积极的，现在还在努力地考研。多像你，将来一定会有前途，真是可以让你安慰和高兴。
　　值得一提的是盈盈——姐姐的女儿，非常活泼可爱的孩子呢，虽然也有些顽皮和任性，但还是很招人怜爱，我常常想，如果爸爸还在，一定也是非常喜欢的，那不知是怎样融洽喜乐的情景呢，不觉又有些伤感起来。
　　我呢，真的是无从谈起，好像一直狼狈不堪。仿佛从你离开那天起，一下子感觉出秋天的凉了，原来即使白天那么炎热，半夜也可以让人全身凉透，并无所适从。那一年，我读高三。“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城南旧事》中小英子这句简单稚嫩的话中蕴藏着多少辛酸和无奈，！
　　从现实生活到精神寄托，我们完全没有了依靠。我再也不能任性、不能撒娇、不能无所牵挂自我陶醉了，我亦不再是不识愁滋味的懵懂少年。那一年是不知道流过多少泪的，为你，为全家。我一直接受不了那残酷的血一样的现实。我现在仍保存有你种在家门前柿子树的叶子标本，看到它，自然地会想起你，想起我们一起生活的枝枝蔓蔓。曾几何时，我也是爸爸的“最小偏怜女”对不对？在你的庇护下，我曾经恣意而骄傲地度过了那么多年，那可祝福和怀念的单纯无知的幸福呵！
　　后来，后来很没意思。高考考得很差，学校、专业都一般，及至后来工作……也许别人看来还算顺利的。倒是像我不知足，可究竟要经常出差，并且很少有自己能做主自己生活的时候。因为出来，不知又错过了多少事情，妈妈、婚姻，当然也不全是工作的关系，可毕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至现在，仍在很遥远的江南。
　　或许感情是有必要一提的，这是他们也包括我自己很头疼的事情了。我从来没想过我有一天要为这件事发愁，倒不是什么孤高自诩，但我觉得对于家庭和生活，我还是有把握的。现实最是出乎人的预料，遭遇一段很荒唐很讽刺的感情，我身心疲惫，我归结于自己的虚荣和懦弱，也好，只有伤痛过后才会成熟。我保证以后会认真冷静地对待感情的，独立、坚强地生活。爸爸也会为我高兴是吗，我从来都这么让你们牵挂。
　　熙熙攘攘的日复一日里，我们仿佛生活的灰尘满面，可是我仍然不忘常常抬头仰望一下天上的明月，月光永远的清澈和幽远，仿佛你注视我们目光，我能感受到无限的关爱和鼓励。所以我相信，天上人间，我们一家人的心是永远不曾分离的。
　　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