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再合凤求凰

大男孩

在梨花散落的时候娘为生我，难产而去，我却含笑出世。
　　
　　爹把我抱在怀里，摇头叹气。生的太妖艳，非家门之幸，必乱家国。
　　
　　六岁那年，爹为我制定了面纱，以后，我便在面纱后面窥视着那些陌生或熟悉的人。然而有一天，在最繁华的闹市，我看见一个在人群中衣衫褴褛的人，面色清秀，但污泥斑斑，我掏出口袋里的铜钱。大哥哥，给你买包子吃。
　　
　　他看着我，却没接过去，我手中的铜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一阵拥挤的人流将他挤的差点摔倒，他伸手扶住我，以寻求平衡点，面纱却被他无意的挣掉，一时繁华的闹事，安静下来，惊呆，仰慕，嫉妒的目光刺向我，我被家仆强行拉回府中，手中的铜钱散落一地。
　　
　　不久，城中便传出。颜府小姐，貌美绝世无双。
　　
　　我微笑，六岁的我便知道我的美貌无人能敌。
　　
　　然而，爹听闻后，下令让我不得再出府。将我藏在清都院。
　　
　　清都院，是给我建的住处。爹常来教我读书认字，弹琴作画。
　　
　　他说的最多的便是那些红颜薄命，祸水殃国的女角儿。
　　
　　我渐渐明白了，爹是不想让我走红颜祸水的后路。 往事如风---心情驿站
　　
　　我每次听完，都会露出白白的牙齿，笑着说。爹，我长大只做良家女子，不做红颜祸水。
　　
　　爹听完就会笑着摸着我的头，影儿真乖。
　　
　　这一藏，便是十年，十年来，在这个院落，我种满了蓝色鸢尾。
　　
　　桑瑟是顔府的管家，他十三岁落荒逃难来到这个城，在颜府门口呆了几天几夜，才被爹收进府中做下人。第一次见他，很面熟，仿佛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桑瑟勤奋好学，才华横溢，爹很赏识他，年纪轻轻，就让他当了管家。
　　
　　他会把开的最绚丽的鸢尾摘掉放在我书房的案桌上。告诉我。花开了。
　　
　　每天我都会用纤弱的手指划过蓝色的花瓣，对着它们巧笑倩然，在心中暗自许愿，我一定不做红颜祸水。我相信它们是有灵性的，会听见我的心声。
　　
　　我说。桑瑟，你说我美，还是花美？
　　
　　他看着我。小姐，美。
　　
　　桑瑟最拿手的就是《风求凰》，一遍又一遍的弹奏，清都院在清晨都会洋溢出他最美妙的琴音。
　　
　　每每，我都会笑着倾听。
　　
　　当我踏出颜府的时候，颜家已败落，缘于那场子乌虚有的文字狱。
　　
　　看着爹在刑场上刀起头落，我眼中流不出一滴泪，泪在心中溢满，用手轻轻一碰，便会倾心而出。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他用他独特爱我的方式禁闭了我十年，我不恨他。因为我懂了他所担心的红颜薄命。
　　
　　再到唐家，树倒猢狲散，诺大的庭院空无一人，满地梨花瓣。
　　
　　桑瑟一身白衣，孤寂的背影靠着苍老的梨树，忧伤的弹奏着《更求凰》。雕花古筝飘出的琴音委婉悠扬。
　　
　　他看见我。说。小姐，我带你走。
　　
　　我看着他，咽泪装欢。说。桑瑟，你不是司马相如，我更不会做卓文君。
　　
　　他听后不语，低下头不语，继续一遍又一遍弹奏着曲子。
　　
　　我走出顔府，泪如雨下，在心中默念。桑瑟，对不起，我爱你，但我不能和你走。家仇未报，我岂可独自贪欢。
　　
　　礼部尚书顾暄凡是爹生前最好的知己。他在我家出事后，将我认做女儿，入住顾府。
　　
　　八月的湖光美景依旧迷人。我被仆人簇拥着坐在画舫上赏湖光。我再不戴面纱，风吹动我的长长的黑发，衣袂翩翩。宛若仙子。
　　
　　京中传出，御史千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清都院的十年隐居生活，人们早忘了有个顔府小姐倾国倾城，只认识尚书千金。



　　
　　天朝九年，皇帝选妃。
　　
　　我以礼部尚书女儿顾千影的身份，竞选后宫。
　　我说。桑瑟，你说我会当上皇后吗？
　　
　　他不语。
　　
　　我回头时，看到他脸上的落寞与伤痛。
　　
　　以我的容貌，千娇百媚，万种风流。在众多选秀中，绝属上层。
　　
　　金殿龙椅上的皇帝，那个杀了我唯一亲人的侩子手！
　　
　　我抬起头看着他满眼尽倾风情。
　　
　　意料之中，即日我便被册封为顔妃，入住至影宫。
　　
　　以我之貌，得皇帝专宠，血腥的宫廷争斗将我卷了进去。
　　
　　当我去朝凰宫拜见皇后，  她的种种刁难我并没有在意。
　　
　　在宫中，我小心翼翼，她抓不住我的错，不久，便将矛头指向了我的义父，她们栽赃嫁祸，朝中大臣和她们狼狈为奸。
　　
　　我的义父，礼部尚书顾暄凡，就这样被他们逼得为证清白，撞死在金銮殿，血溅当场。
　　
　　皇后得意的眼神刺痛了我。
　　
　　我在心中暗暗发誓，
　　
　　总有一天，朝凰宫会是我的。而你的命也会是我的。


　　
　　不久，我身怀龙种，看着各宫送来的安胎药，我笑了。
　　
　　在皇后送来的补品中，我暗加了藏红花。想登上后位，就要做些牺牲。
　　
　　龙种流掉，皇后如我所愿被废冷宫。
　　
　　平常皇后对我的刁难，宫中众人有目共睹，没人会相信皇后的血泪悲情。
　　
　　我动用万金珠宝，收买文武大臣。
　　
　　不久，群臣上书圣上。联名奏折上赫然写着。顔妃才德兼备，望圣上册封皇后。
　　
　　我嫣然一笑，用手指轻轻划着皇帝苍老的手，妩媚得浅酌低吟。妾身谢皇上封赐。
　　
　　入宫三年，皇帝正式册封我为后，入住朝凰宫。满朝文武进殿朝拜，皆俯于我莲足下。
　　
　　在众多人中，我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穿着状元之服。他。桑瑟。
　　
　　三年未见，他的脸多了几分悲伤。
　　
　　以他的才华，状元之衔，对他来说毫不虚设。
　　
　　只是，桑瑟看我的眼神多了些绝望。
　　
　　朝凰宫内，看着铜镜中我如花的容颜，我素颜朝天，不带任何表情。
　　
　　在人前，我贤淑，德备，尽显皇后风范，在皇帝面前，以美色惑之，看着他垂涎，我心中虽阵阵干恶，脸上却显露出唯美的笑容。
　　
　　因为，我要报仇，为我那冤死的爹。我要他付出整个王朝的灭亡的代价。
　　
　　当我需要一个人为我效力的时候，桑瑟来到我我的面前。
　　
　　三年的宫中生活，让我对谁都抱有禁戒之心。
　　
　　我如花魅般的看着他。桑瑟。你如何证明你效忠于我？
　　
　　他。说。后，你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做，万死不辞，请相信我！
　　
　　我随口而出。要你的手，你给么？
　　
　　话音落，剑出鞘，一滴滴热血飞溅到我身上的宫服上，渲染开。如盛开的牡丹娇艳怒放。浓浓的血腥在朝凰宫迅速散开，久久挥散不去。
　　
　　御医来的时候，桑瑟的左手已再连不上。
　　
　　我一句无意的话，桑瑟的左手从此残废。
　　
　　看着他空荡荡的宽袍袖口，我便十分内疚。
　　
　　桑瑟。对不起。
　　
　　后。你高兴就好，我愿为你做一切事情。
　　
　　桑瑟帮我寻来慢性毒牵机药。
　　
　　数日后，见皇帝浑身酸软，毫无力气，锐气精力荡然无存。我陪他来到御花园，走在繁华盛开的淡蓝色迷迭香旁。


　　
　　我说。皇上，您说是妾身美？还是花美？
　　
　　皇帝。说。皇后,你是一朵天底下最妖娆的花！
　　
　　我媚笑着。皇上，妖娆的花能夺走你的命么？
　　
　　他瞪大眼珠，却无力的停止了，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倒在了迷迭花丛中。
　　
　　皇帝的驾崩，宫内一切矛头都指向来我，但他们没有证据，而我仍为后宫之主，无人敢动我。
　　
　　皇帝生前未立太子，众皇子针锋相对，一时宫内喧哗鼎沸，一时平静如死水，往日金殿上早朝列班整齐，现在空无一人，满朝大臣都忙在众皇子之间，揣摩哪个才是未来的皇上。
　　
　　御岸尘灰覆盖，各地加急奏折堆积如山。外侵、洪灾、旱灾……无人批阅。
　　
　　皇上驾崩一个月后，举国发生前所未有的叛乱，起义军直逼京城。
　　
　　王朝终于覆灭了，这是一场无声的胜利，我却并不感到快乐。
　　
　　我站在金殿上。空荡荡的殿内寂静的可怕。桑瑟走到殿内，神情悲凉哀婉。
　　
　　他朝我走过来。说。后。我带你走。
　　
　　我忆起三年前，颜家败落的时候，他孤寂的在满地梨花的庭院中弹奏着《凤求凰》。



　　
　　一恍惚，流年已如流水一样过去了。
　　
　　我走下御阶，给他一个粲然的笑容。好
　　
　　我被如潮的起义军冲散到城墙边，看着远处的桑瑟正在焦急的四处张望，我向他挥着宽大的流苏衣袖。却忘记袖口用金丝绣着的皇家标志凤凰图。
　　
　　起义军向我逼过来，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拉起。
　　
　　回神，我已坐在一辆华丽的马车上绝尘而去。
　　
　　救我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庄少游。
　　
　　他，富可敌国。
　　
　　之后，我一遍又一遍的徘徊在京城繁华闹市，庄少游也派人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过桑瑟。留在我最后记忆的他。是那张焦急的脸。
　　
　　一个亡国皇后，人人唾骂。
　　
　　京城，我早已无家可归。
　　
　　我呆呆的站在城楼下，想起我唯一熟悉的人。桑瑟。
　　
　　庄少游。说。和我去江南吧。做我妻。
　　
我说。我这样的亡国女子会令你家世蒙羞。
　　
　　他说。我不怕，我只要你。
　　
　　江南，庄府，人声鼎沸。 　　
　　我坐在鲜红的鸳鸯轿内，凤冠霞帔，十指纠缠。
　　
　　洞房喜帕下藏着我娇艳无比的脸。婚后，本以为会琴瑟相和，夫妻恩爱有加，我只做一个平凡的女子相夫教子。
　　
　　然而。我却错了，我是不该奢望拥有爱情的。
　　
　　庄少游，不明白什么是爱。只是满身的铜钱味的一个商人，他只把我当成他的展览品，一味生活的调味剂，时间久了，也就淡了。
　　
　　婚后的第二年，他又从北国寻来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我被冷落一旁，搬出了正房，独自来到庄府最偏僻的旧园。
　　
　　我在园内种满了蓝色鸢尾，花开的时候，我就会站在院中，想起桑瑟在清都院日日给我弹起的《凤求凰》。如果当年我不入宫，做一回卓文君，是不是我的命运就好些？
　　
　　庄家败落了，由于庄少游的嫖妓、烂赌、颓废和堕落。
　　
　　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富之家，轰然倒塌。
　　
　　再后来，庄少游被官差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据官差说，是在赌场输了钱，赖账，惨遭毒打。
　　
　　这是我搬进旧园两年来第一次见到他。
　　
　　庄家大院里面，异常安静，他那个北国倾国倾城的小妾早已不知去向。
　　
　　他。说。千影，你要找的桑瑟，其实在你我成亲之前，我已派人找到他的踪迹。我瞒着你，带你远离了他，他四年来不停的在找你，你亦不知。
　　
　　我颤抖。他在哪？
　　
　　庄少游虚弱的笑了。千影，你恨我吗？
　　
　　……
　　
　　千影，我不该带你来江南。
　　
　　……
　　
　　千影，桑瑟在一直都在顔府等你。
　　
　　浮华如梦，庄少游，到头来，也是一床草席了结了后事。
　　
　　离开庄府的时候，我最后一次在旧园采摘大朵的娇艳鸢尾。
　　
　　再归顔府，沧海桑田。
　　
　　曾经的顔府早已成了一片荒凉地，，我踏着青苔，用手抚摸着院内那苍老的梨树。
　　
　　我正在感伤，后院传来一声声不成掉的曲子。
　　
　　桑瑟，会是你吗？
　　
　　当我走进清都院，一刹那，让我怀疑自己是否回到了七年前。
　　
　　满院开满了蓝色的鸢尾，
　　
　　院中，桑瑟用一只弹奏着曲子，吟着词。
　　
　　独在清都，孤映冰清。一曲为谁哉，解唱馀声。檐竹深情。久矣无能。四年为寻见，鸢边玉露，许多情留意。落花乱红碎……
　　
　　看着他空空的袖口，我心抽痛的疼起来。
　　
　　他看见我，震惊的停了下来。
　　
　　他说。千影，你终于回来了，
　　
　　千影，初遇你时，我长你七岁，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是我不小心扯掉你的面纱。我记得你手心铜钱发出的光。
　　
　　……
　　
　　他说。听说你不再出府，我在顔府门前徘徊数天。下定决心当奴仆。
　　
　　……
　　
　　他说。后来。你进了宫，我却在皇宫墙下惆怅。为了你，我下定决心考取功名，在朝做官，期望有一朝再看见你的笑颜。可惜。那时，我为状元。你已为后。
　　
　　……
　　
　　他说。四年来，你音讯全无，是我丢失了你。
　　
　　……
　　
　　他说。千影。我带你走。好吗？
　　
　　我看着他温和的脸，暖暖的笑容，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我泪如雨下。哽咽着。好。
　　
　　辗转数年相遇和离散，最终还是拉住了他的手，其实我要是凤一直在我身边，只是。我这只凰迷了路……  
　　
　　梨花依旧落满地，桑瑟一遍又一遍的指点着我。终于我学会了弹奏《凤求凰》这首曲子。
　　
　　雕花古筝前，我们浓情蜜意相视而笑。
　　
　　桑瑟。我做你的左手，我们合弹一曲吧。
　　
　　他。说。好。
　　
　　琴声悠扬。
　　
　　在我回眸的一瞬间，沧海已变成桑田，有谁还记得，一个亡国皇后经过的春华和秋凉。在这里，没有皇后，没有庄家少奶奶，只有一个平凡的素颜女子……